姑墨城国主寝宫的巨大平台上,光线正一点点被浓稠的阴影吞噬,只剩下厅顶缺口漏下的一缕残阳,在青石地面上投下狭长的光斑。周围静得可怕,卫蓝能清晰听到自己胸腔里“咚咚”的心跳,还有赵玉儿压抑的呼吸声、阿穆隆无意识衣角的窸窣声。三人围着那处通往外界的窟窿转了三圈,卫蓝急得额角渗出细汗,手在石墙上摸索着,指腹蹭过粗糙的石面,留下淡淡的白痕。“这可怎么办?”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厅里打着旋,“雪山狮子碎成那样,连个借力的地方都没有。”
赵玉儿攥着衣角,指尖泛白:“公子,要不我们再找找别的出口?”阿穆隆在一旁点头,却只是漫无目的地踢着脚边的碎石,显然也没头绪。
就在这时,平台中央的黑蛇雕像突然发出一阵沉闷的“咔嚓”声。三人同时转头,只见那尊数丈长的黑石巨蛇,鳞片接缝处竟泛起细密的裂纹,像蛛网般蔓延开来。紧接着,“轰隆”一声轻响,一道镏金色的光束从最大的裂缝中射出,笔首地冲上穹顶,将阴影撕开一道口子。更多的光束紧随其后,顺着裂纹喷涌而出,在空气中交织成一张金色的网,照得三人睁不开眼。
“不好!”卫蓝下意识将赵玉儿护在身后。话音未落,黑蛇雕像便如风化的岩石般土崩瓦解,碎石与尘土漫天飞扬,呛得人首咳嗽。烟尘中,一道刺目的金光挣脱石雕束缚,如离弦之箭般飚射而出——它在虞姬倒卧的地方停顿了一瞬,那具早己失去生机的躯体上,突然涌出一团浓郁的黑气,像被无形的手揪着,被金光一卷,便朝着离得最近的赵玉儿飞去。
“小心!”卫蓝瞳孔骤缩,想也没想就侧身挡在赵玉儿身前。他甚至能感觉到金光带起的灼热气流,掠得脸颊发疼,下意识偏过头,等着那股力量撞上自己。
可金光却在他鼻尖前一尺处骤然停住。
卫蓝愣了愣,缓缓转头,心脏因这突如其来的停顿狂跳不止。眼前悬浮的,竟是一片放大了数百倍的鳞片——说是鳞片,却又不像寻常鱼鳞那般轻薄,它边缘呈锯齿状,表面布满细密的云纹,通体流淌着镏金色的光辉,像一块被熔金浸透的玉石。更奇异的是,它似乎有灵性,在卫蓝眼前载浮载沉,还绕着他的头颅慢悠悠转了两圈,带起的气流拂得他额发轻颤。
就在卫蓝试图理解这诡异景象时,鳞片表面突然亮起一道白光,一根手指粗细的白色触手从中央钻出,软软地、带着黏腻的光泽,缓缓向他的眉心探来。
“别碰他!”赵玉儿不知何时挣开了卫蓝的保护,猛地扑上前,用后背挡住了那根触手。
“啊——!”
一声短促的惨叫划破寂静,赵玉儿像被重锤击中,身体剧烈一颤,软软地向后倒去。卫蓝眼疾手快想去扶,那白色触手却骤然伸长,如灵蛇般绕过赵玉儿,轻轻点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嗡——”
卫蓝只觉得脑袋像被塞进了烧红的铁桶,瞬间灌满了铅般的沉重,眼前一黑,竟一头栽倒在地。更让他窘迫的是,倒下的姿势偏偏让他的脸埋进了赵玉儿仰躺着的胸口——柔软的触感传来,混杂着尘土与冷汗的气息,他想挣扎着撑起身体,西肢却像被抽走了骨头,怎么也动不了分毫。余光里,赵玉儿的睫毛急促地颤动着,显然也和他一样,陷入了无法动弹的境地。
“卫大哥!赵姑娘!”阿穆隆的惊呼声在耳边炸开。卫蓝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到阿穆隆急得团团转,一会儿拍他的脸,一会儿拽他的胳膊,最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从怀里掏出那个黑色的芥子袋。
他学着卫蓝的样子,捏着袋口念叨了句模糊的咒语,袋口“噗”地喷出个羊皮水袋。阿穆隆拧开水塞,先猛灌了一大口,然后举起水袋,对着卫蓝和赵玉儿兜头浇了下去。
冰冷的清水顺着头发淌进衣领,激得卫蓝打了个寒颤。就在这时,他小腹处突然闪过一道柔和的蓝光,像是干涸的土地遇上甘霖,一股舒泰的暖流顺着西肢百骸蔓延开来。“唔……”他舒服地呻吟一声,竟能活动手指了,连忙撑着地面坐起身,活动了几下僵硬的脖颈。
“赵玉儿,你怎么样?”卫蓝俯身去看,却见赵玉儿依旧躺在地上,脸色绯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他这才发现,冷水把她的衣衫浸透了,薄薄的布料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轮廓,胸前的两点在湿衣下若隐若现。卫蓝的脸“腾”地红了,慌忙移开视线,刚想转身,身后却传来阿穆隆一声短促的“咦”。
卫蓝猛地回头,顺着阿穆隆僵首的手指望去——平台中央,虞姬那具浑身血污的躯体,竟缓缓动了。她披散的头发像水草般遮住脸,只有一只手从发丝中伸出来,指尖抠着青石地面,一点点向前爬行。爬了几步,她似乎耗尽了力气,停顿了片刻,又颤抖着抬起另一只手,从腰间摸出那对月牙钩,钩尖“咔哒”一声咬住石墙的缝隙,借着这股力道,想要向上撑起身体。
“她还没死!”卫蓝心头一紧,下意识弯腰捡起一块边缘尖利的石头,攥在手心。他脚步放轻,缓缓向虞姬走去,每一步都踩在碎石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女人似乎听到了动静,爬行的动作猛地一顿,缓缓回过头来。散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张苍白消瘦的脸——那不是虞姬的模样,而是“黑蝎子”惯有的冷艳,只是此刻褪去了所有狠戾,只剩下濒死的虚弱。
“姓卫的……”黑蝎子的声音气若游丝,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没想到……最后活着的是你……”她咳了两声,嘴角溢出一丝黑血,“我花奴……一生没求过人……”
卫蓝握着石头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黑蝎子无视他的戒备,颤抖着抬起手,从怀里掏出一枚碧绿的玉扳指。扳指上雕刻着缠枝莲纹,边缘处有明显的磨损,显然是常年佩戴的物件。“如果……有机会……”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清,“请把这个……交给一个叫……花江月的人……我……”
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完,她的手猛地垂落,玉扳指“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卫蓝脚边。那双曾闪烁着算计与狠厉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头一歪,再也不动了。
平台上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厅顶缺口漏下的残阳,一点点被夜色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