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予怀蹲下身,在黑暗中寻找谢不尘那双墨色的桃花眼。可惜的是,这里确实太黑了,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同这黑暗融为一体,鹤予怀看不清那双漂亮的眼睛。
“谢不尘。”
被唤名字的人抬起?眼,看向声音的来处——这莫名其妙的魔修又要干什么?
“……”那魔修顿了顿,最后道,“不要害怕。”
话音落下,鹤予怀的手猛地穿进谢不尘的胸膛,抓住了他胸腔内那颗转动?着?的白目!
情由心起?,欲由心生。
连心都没有的人,怎么会明?白七情六欲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那只?白目在惊惧中疯狂地转动?着?,而后被苍白的五指瞬间捏成四溅横飞的白羽!
屏障外?的刹灵讶然地睁开了数百只?白目。
屏障内,谢不尘怔愣当场,却连一丝一毫的痛意都没有感?受到,紧接着?,一件十足滚烫的东西被硬生生塞入他的胸膛!
刹那间,僵硬的四肢百骸随着?重新回归的喜怒哀乐忧思悲恐而活络,四周的黑暗如惊飞的鸟兽四下退散,那幻觉里面的见?春阁,乖巧的灵兽,说笑的同门也如潮水退去,消失在虚空之中。
混乱的记忆如雪片纷至沓来,脑中想?起?的第一个声音语气是那样?的温和。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于是那颗被强行?填入他胸腔中的心脏随着?落下的话音沉重的鼓动?着?,一下……两下,像是人世间起?棺送行?的某一首哀歌。
而面前人白衣染红,七窍流血,胸膛处嫣红如梅。
谢不尘睁大双眼,神情怔忪,像个犯了错的少年。
豆大的泪珠无?知无?觉地从?那双墨色的眼睛里面滚落下来。
“师、父。”
面前的身影随着这?一声师父轰然?落地。
血色的衣袍沾染上数不?清的尘土,鹤予怀那一头洁白的长发也变得灰扑扑的,陷进泥水里面。
谢不?尘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眼泪不?停地从眼中滚落。
他?踉跄着跑过去,跪着将?鹤予怀的身体扶起来。
“师父……”谢不?尘的声音低低的,“师父?”
鹤予怀无知无觉,仰面躺在谢不?尘怀里面。他?碧绿色的眼眸毫无神采,映着灰黑的天际和谢不?尘满是泪痕的脸。那滚落的泪水冲掉鹤予怀脸上的血迹,谢不?尘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他?来不?及去擦眼泪,而是先去捂住鹤予怀胸口处的窟窿。他?素白的手指沾满了温热的血液,粘腻的血泛着让谢不?尘讨厌的腥味。而后他?又轻轻晃了晃鹤予怀的身体:“师父……鹤予怀、你、你醒醒、醒醒。”
谢不?尘想鹤予怀是不?是又像上次一样,再假死骗自?己。
鹤予怀的身体稍微一晃,脖颈就?朝谢不?尘手臂后仰折过去,那是活人没法做到的弧度。
谢不?尘呆住了,眼泪流得更凶。
他?想起五百年前,他?因为学不?好一招半式急得掉眼泪,鹤予怀用手指擦干净他?的泪珠,逗他?说:“眼睛怎么下雨了。”谢不?尘又羞又恼,扒拉着鹤予怀宽大的衣袖擦那张花猫似的脸,说师父太坏了。
但是师父帮我擦掉了眼泪,那就?勉强原谅师父吧。
谢不?尘张了张口,看?着鹤予怀灰白的脸,胸腔的心跳沉重得像青铜制成的鼔,一下又一下敲得他?整个人都疼,这?颗心唤醒他?对整个人间的感知,唤醒他?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爱恨,他?记起自?己和三五好友游历各方时的新?奇与喜悦,也记起在习法堂做功课时的烦恼;他?想到窗边的木鸟,想到呆呆那一身软毛,想到清晨为他?绑发的手,想到练剑疲累后的怀抱……他?还忆起天雷之下的剑,忆起穿过胸膛划过脖颈的痛与恨,忆起重生后的酸楚、难过和眼泪。
他?的话卡在嗓子眼,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他?想对鹤予怀说我恨你,我讨厌你。
恨你搅乱我的一生,恨你给我死亡又赋我以?新?生;厌你爱我时又不?足够爱我,厌你足够爱我时又只剩悔过。
可是话到嘴边,又怎么也说不?出来,他?变成了水做成的人,眼泪不?断往下掉。于是他?只能又轻轻晃了晃鹤予怀的身体,又想说你起来……你醒醒,你给我擦擦眼泪,我就?勉强原谅你了……我不?骗人,不?像你这?个坏师父满嘴都是谎话。
然?而注定没有回应。
刹灵的身体盘旋在天际,眼见?此?景,不?由得叹息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