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发出邀请。
拓跋弘沉默了片刻,风卷起他玄色衣袂,更显身姿孤峭。
王庭的存亡压得他喘不过气,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他都不能轻易放过,与其在明处被动,不如深入虎穴,看看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殿下盛情,”拓跋弘终于颔首,声音低沉,“弘,叨扰了。”
雍王府,与别院的冷硬肃杀截然不同。
紫檀木家具,多宝阁上陈列着前朝古董,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绒毯,鎏金香炉吞吐着清雅昂贵的龙涎香,处处透着奢靡与权力的气息,夜光杯中盛着殷红的西域美酒,异香浮动。
雍王亲自为拓跋弘斟满殷红的西域美酒。“皇子尝尝,此酒醇厚甘冽,后劲绵长。”
拓跋弘端起夜光杯,指尖感受着冰凉的杯壁,却未急于入口,只看着杯中摇曳的深红。
雍王放下酒壶,身体微微前倾:“本王略有耳闻,北朔今岁风雪酷烈,牧草凋敝,牛羊折损甚巨。这王庭上下数万口人的嚼裹,怕是不易维系吧?”
拓跋弘抬眼,目光沉静地迎向雍王:“雍王殿下对北朔家事,倒是关切。”
雍王唇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皇子不必多心。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你我皆是明白人,所求所求,无非一个利字。”
他身体前倾的幅度更大,声音压得更低:“本王有一策,或可解皇子双忧——既解王庭粮草之急,亦能让明珠妹妹日后,只能依靠于你。”
拓跋弘转动酒杯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目光更深:“双忧?殿下此言,弘更是不解。粮草之困,或可一议,至于明珠公主……她是南朝公主,自有她的倚仗。弘所求,不过圣命所指,岂敢奢望其他?”
雍王低笑一声,带着几分洞悉世事的嘲弄:“皇子何必自欺?明珠性子如何,你今日宫门外已见一斑。你我皆知她封地富硕粮草丰厚,如为你所用即刻能解你燃眉之急。”
“可她是宠妃之女,日后若父皇薨了,她母女身家性命皆系东宫,岂会为了一个尚未成礼的北朔夫婿,为了你动明州粮仓?”
“而本王不同。”雍王眼中精光闪烁,“本王能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取用明州之粮,解你燃眉之急。对外,只消宣称是明珠公主殿下默许,为未来夫家分忧解困,乃是天经地义。
“届时,她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勾结外邦、私运粮草的嫌疑。父皇缠绵病榻,太子自身难保,朝野上下,谁还能护她?除了倚仗你这位名正言顺的夫婿,她还有何路可走?”
他身体微微后靠,姿态更显从容:“至于太子监国期间,封地粮仓出了如此大的纰漏,他这代天子的差事,还能办得下去吗?父皇震怒之下,处置东宫,岂非顺理成章?”
他轻描淡写地将嫁祸与扳倒太子联系了起来。“此计一成,皇子得粮草,得明珠;本王亦能得偿所愿。岂非两全其美?”
拓跋弘的指节微微泛白,杯中的酒液晃了一下,他沉默着,像是在消化这个提议。
雍王观察着他的反应,知道火候已到,抛出了最后的筹码:“事成之后,本王还可设法,让皇子得见些南朝的山川舆图,其上关隘守备之虚实,或可助皇子日后在北境行事,更加便利。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映照着两人各自深沉的眉眼。
拓跋弘缓缓转动着手中的夜光杯,殷红的酒液在杯壁留下道道痕迹,如同即将展开的血色棋局。良久,他才抬起眼,脸上所有的波澜已被深沉的思虑所取代。
“殿下深谋远虑,此计环环相扣,一石数鸟。”他语气带着谨慎的考量,他话锋一转,“然此事重大。”
他放下酒杯,目光诚恳地迎向雍王:“不若,容弘先行派遣得力心腹,前往明州实地探查一番,再与殿下共谋大计,岂不更为稳妥?”
“勘察?”雍王眯起眼,目光在拓跋弘脸上逡巡片刻,最终,他面上浮起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是该如此!小心方能驶得万年船,那本王便静候皇子佳音。”
他再次举杯,笑容意味深长,“愿你我,各得所需,心想事成。”
两只夜光杯再次轻轻一碰,清脆的声响回荡,敲定了这场充满试探与算计的临时同盟。
驿馆别院,烛火跳。
“殿下,雍王此计,歹毒。他欲借您之手,毁公主根基,更欲乱我南朝,为其夺嫡铺路。”阿勒坦的声音平板,却字字道破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