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退出书房,轻手合上那扇厚重的门扉,沿着长廊缓步走回自己的院落。
冬夜的风裹着刺骨寒意,从檐角吹拂而下,卷起几片枯黄残叶在石板上翻滚,沙沙作响。
过廊下的灯笼于风中摇曳,在她的衣袂上透出斑驳光影。
在某些方面,她与萧砚似乎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自她踏入侯府的第一日起,二人便自然而然地分居两院,谁都不曾多问一句,仿佛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穿过几重月洞门,西苑的灯火在影影绰绰中显现。
这是她亲自选定的居所,坐落于侯府的最西边,与临水坡相对而望,推开雕花窗棂,便是工坊选址之处。
窗外,夜色如墨。银辉下,是远山迤逦的轮廓。
不久之后,一座新式工坊将在此地赫然矗立。
如此,她离回家也就更近一步。
姜晚倚窗而立,唇角微扬,望向那个承载着她归乡之情的方向,满天星河落入她眼中,将一双瞳眸映得格外清亮。
她合上窗户,将寒意隔绝于外,转身来到书案旁。
案上舆图稿纸凌乱交错,她也来不及整理,挽起袖子,立刻蘸墨提笔摊开图纸,开始构思工坊机构布局。
微微破晓时,天边只浅浅亮起一线鱼肚白,姜晚扣上斗篷推门而出,半成型的工坊图纸扔摊在案上,墨迹将干,但她已无暇顾及。
李绍英连夜从军中送来消息:那胡人俘虏已绝食三日,若再不提审,恐撑不过今天。
军中关押俘虏的地牢潮湿阴暗,甫一入内,阴冷窒息的空气便裹挟着血腥味扑面而来,黏腻地冲进鼻腔,搅动胃液翻滚。
李绍英下意识看向身侧姜晚,却见她没有丝毫犹豫,利落地挽起衣袖,端起一盏油灯,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走吧,李将军,”姜晚的声音听不出任何不适,“还需你带引路才是。”
“夫人,这胡人是个硬茬,嘴硬得很,”李绍英走在前面,烛火的光影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鞭子都抽断了三条,除了上次那份供词外,愣是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姜晚脚步未停:“倒是挺有骨气,他叫什么?”
“阿勒坦,是乌尔汗麾下将领阿六敦之子。”
铁链拖曳的声响隐隐从牢房深处传来,愈往里面走声音愈清晰。直到转过最后一个拐角,姜晚举起油灯,昏黄的光线骤然撕破黑暗。
昏暗牢房里,阿勒坦垂头丧脑,粗重冰寒的铁链锁住他的手脚,将他死死困在牢房中,褴褛单薄的衣衫下漏出累累鞭痕。
只有呼吸间的微微起伏,还昭示着他生魂未熄灭。
姜晚举着油灯走近,突如其来的亮光骤然闯入,阿勒坦颓然的身体猛地一颤,锁链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他缓缓抬起脸来,脸上血污未净,碧绿的眼睛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死寂的灰暗瞬间迸发出灼人的亮光。
“你杀了我阿爸!”
少年突然暴起,他猛地挣动锁链,金属碰撞的哗哗响声在牢房深处回荡,嘶哑的吼声在牢房中炸开道:
“毒妇!我要杀了你!”
“找死。”
李绍英蹙眉,雪亮长刀出鞘半寸,在烛火的照映下泛出森然寒光。
姜晚抬手止住,平静地注视着怒火中烧的阿勒坦:“你父亲胆大包天,敢劫掠赐婚侯府的车驾,他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少年双目赤红:“你放屁!”
“怎么?觉得冤枉?”
李绍英冷笑,她的情绪起伏一向不大,可此刻的话语中也浸满了罕见的寒意,仿佛下一刻就要将面前这个聒噪的蛮夷开膛破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