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里妈妈轻柔却坚定的声音在脑海里不断回响,温丝椋在这一刻承认,即使面对方克儒她能说出最尖锐最刺耳的话,但对于蔚空,她根本不可能做到袖手旁观。
方克儒确实是一个很合格的商人,即使是温丝椋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最擅于在交易场上捕捉对手的弱点并直击要害,迅速拿到谈判的筹码并掌握交易的主动权。
只不过今天,他手里的筹码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得逞了,今晚被他视之为筹码的女儿会准时在蓝庭最好的夜景观赏位上就座,将自己的婚姻作为利益天秤上的砝码进行一场交易。
温丝椋拖着一身病气一步步摇晃到浴室。
记不得已经有多久没有端详过镜子里的自己了,昏暗的浴室光线下映出镜中人苍白的脸色,眼下一片乌青。
“这是活人吗?”温丝椋对着镜子发出了由衷的疑问,觉得自己真是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连环惊吓。
温丝椋拍拍自己的脸,趁手用化妆品将乌青的黑眼圈和黯淡的唇色遮得严严实实,病气也在脂粉的掩饰下尽数散去,唇红折射出的光泽看上去亮丽动人。
真好看。温丝椋和自己的脸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仍然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她的皮囊很耀眼,这一点她胸有成竹。
无论是儿时长辈眼神中不自主流露出的宠溺,上学时老师没由来的偏爱,犯错时后对方看向她清澈眼眸时欲言又止的责怪——都充分指向了这一点,温丝椋足够漂亮,漂亮到可以靠脸谋生。
“你也有这一天。”她自嘲地盯着镜子中妆容精致的女人。
前二十五年的人生里温丝椋从不屑于拿美貌作为资本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玩具,金钱,甚至理想大学的offer,只要她想要,这些东西就会被包装在缎带包扎的礼物盒中为她呈上。
温丝椋顿悟,也许是前半生过得顺遂且胜意,如今才会有这么多身不由己的时刻。
但以后这样的破例又会有多少次,她不愿想也不敢想,毕竟现在没有人会为她的一切愿望买单。
她面对镜子努力挤出一个职业微笑,她自认这个笑容还勉强称得上春风得意,至少没有人能窥见她的落寞与困顿。
温丝椋深深发觉,人身不由己到一种境界时倒也能生出莫名其妙的积极情绪来。她从小到大也没想过未来会跟某一个人在婚礼殿堂里进行“无论贫穷与富贵都深爱着对方”的宣誓,她并不认为自己对爱情有着美好向往。
——即便是在一生中荷尔蒙分泌最旺盛的青春期。
妈妈去世前,温丝椋确实拥有着很好很让人羡慕的爱,她因此并不渴求任何其它形式的爱;妈妈去世后,在人生前十几年为她量身打造的梦幻童话坍塌为一片废墟,温丝椋更意识到所谓“永恒爱情”宣誓的虚假。
正因如此,如今要交换的不过是婚姻而已,既然无需付出真心和其它任何成本,若能用她最漠视最不在意的亲缘关系换来蔚空的光明未来,也算是不虚此举。
唯一的不确定因素便是她的好父亲为她挑选的结婚对象——圈内赫赫有名的纨绔,洁身自好,作风端正——都与这位公子哥无关。
温丝椋自小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高中时就读于最好的公立学校而非家里铺路的国际学校,却中途易辙,最终于s国一所认可度很高的商学院顺利毕业。而如今她27岁,在蔚空独当一面,游刃有余于各个觥筹交错的政商酒局当中。
温丝椋的履历非常漂亮,纪家这笔投资确实稳赚不赔。
而这位大少爷就算背靠着纪家这座大山,在相亲场上沉浮这么多年也没有结果,温丝椋不得不思考他到底是智力有问题,身体有残疾,还是实在作恶多端到让人难以忍受?
温丝椋心不在焉地想着,正好瞥见位于抽屉角落的工具,差点忘了,这是今晚最重要的物品。
温丝椋将一瓶防狼喷雾,一个电击棒,一瓶辣椒水悉数放入包中。蓝庭是蔚空集团名下的一家西式餐厅,安保制度严格,发生危险的几率很小。
但毕竟对方名声狼籍,她不能将保障自己的安全寄希望于他人,防患于未然,必要的时候她会自己出手。
想到今晚可能面临的场景,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反复默念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将苦其心智劳其筋骨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小时候的温丝椋总和同伴比拼谁能将这句读得最快,而胜者不言而喻。千千万万句背诵过的诗词都已经被潮水冲得模糊不清,唯有这句反复缠绕于心间。
也许是语句里本身所具有的能量,又或许是童年时期获胜的小小成就感,温丝椋迷信般地将这句话作为抚平一切的咒语,在每一个迷惘而窘迫的时分循环,以获得短暂的平静安谧。
仿佛这样,所有不被人挂念的脆弱都将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