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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丨第三节（第2页）

那曾经因他带回中原小物而亮起的星芒，渐渐黯淡。她依然在为他处理政事，依然在安抚部落，但那眼神深处，似乎隔了一层冰冷的琉璃，让他再也触摸不到内里的温度。

他应该问她的。

正如轮回七世中，他始终未曾真正问出口：榭，你真正想要的生活，究竟是什么？

他以为他懂。他以为她所求，不过是安宁度日，远离战火。他为之努力，哪怕头破血流，哪怕成效微乎其微。他看不到，或者说，他身为戎族首领的立场和局限，让他无法真正看到——姬台那双美丽眼眸里映照的，远不止他们的小家和草原的和平。她看到的是更广阔、更深沉的苦难，是更多的人。

“仇戎，更仇戎人与我周民同劬劳。

天命靡常，厥民何辜？”

姬台忍受不了犬戎之地的人们和中原那些诗里的周人百姓过着同样劳苦的生活。

命运何其不公，无论戎周，承受苦难的，永远是最无辜的苍生黎庶。她曾天真地以为，促成周戎和平，便能惠及双方百姓。

如今，姬台和乌野利同样有着深深的无力感。

和平遥不可及，而她身处戎地，眼睁睁看着戎民受苦却无能为力，更无法像从前在周廷时那样，试图去改善哪怕一点点周民的生活。

那就回家！回到那片生养她的土地，去保护她血脉相连、真正属于她的子民。这个念头，在无力感的废墟上，如同野火般疯狂滋长。

回家。

从杀死乌卢的时候，姬台就提出过这样的要求，但是被彻底无视了。

她也曾向乌野利提出过，然而，当时沉浸在胜利和拥她入怀喜悦中的乌野利，只是温柔地吻去她的泪水，用一句轻飘飘的“这里就是你的家”和更热烈的拥抱，将她那微弱却坚定的请求，彻底地、温柔地揭过，如同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从此再无人提起，也无人聆听。

姬台发觉她最近越来越想不起当年火神节上那个绿眸少年的样子了。

她不知道乌野利做了多少和平的尝试，做了多少无奈的妥协。

她只是感慨权力总是会令人扭曲。

疲惫如同潮水，日复一日地侵袭着乌野利。只有在姬台身边，他才能汲取到一丝短暂的慰藉。他习惯性地依偎在她肩颈，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向她，仿佛她是支撑他摇摇欲坠世界的唯一支柱。

在一次这样的依偎后，姬台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乌野利，假如有一天我离开……”

她的话音未落，乌野利便收紧手臂，将她更深地嵌入怀中，像害怕珍宝丢失的孩子。他抬起头，用带着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她的额角：

“那就追你到天涯海角。”

说完，还珍重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他以为这是世间最动人的誓言，足以驱散妻子所有的不安，给予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乌野利不知道，这并非撒娇，在请求丈夫说什么情话，而是姬台在绝望的深渊边缘，向他发出的、最后的、无声的通牒。她在给他机会，一个选择倾听她内心真正声音的机会。

姬台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沉入冰窖。他的爱，如此炽热，却始终是错位的。

乌野利感受到她的疏离，于是把她抱得更紧，吻得更多，加倍地爱她，用他的方式。

但不是姬台喜欢的方式。

他不懂。他始终不懂。姬台想要的，从来不是天涯海角的追逐，不是浓烈到窒息的占有。她只想要有人能看见她的痛苦，听见她的呼喊。她只是想要有人能尊重她的意愿。

她想要回家，却没有人听。

哪怕一次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