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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淬火（第1页）

项目启动会的会议室里，空调冷气嘶嘶作响。椭圆长桌两侧坐着各子公司负责人，烟灰缸里己经堆了好几个烟蒂。

“数据打通要三个月？李助理是不是不太了解实际情况？”供应链总监转动着钢笔，“各个厂区的系统都是独立采购的，强行并网要出大问题。”

“我们去年的优化方案己经很完善了。”生产部长把资料翻得哗哗响，“现在推倒重来，停产损失谁承担？”

李威坐在投影幕前，白光照得他脸色有些苍白。这是凌雪力排众议交给他的第一个大项目——全集团供应链智能化改造。此刻质疑声像密集的冰雹砸来，每一道目光都带着审视。

他松开握紧的拳头，调出提前准备的对比数据：“张总说的独立系统问题，技术部己经找到中间件解决方案，过渡期不超过两周。”

鼠标轻点，三维动画开始演示新老流程对比。

“关于停产损失——”他看向生产部长，“我在鑫源厂做过类似改造，采用分区分流作业法，能把影响控制在5%以内。这是详细排期表。”

一份标注着红黄绿三色的甘特图出现在屏幕上，精确到每个班次的交接。

会议室安静下来，只有投影仪工作的嗡嗡声。有人悄悄收起手机，有人往前倾了身子。

“当然，这只是初步方案。”李威关掉投影，“接下来两周，我会驻守在最关键的三个厂区。有任何问题，我们现场解决。”

散会后，财务总监在门口拦住他：“小李啊，不是我不支持，这个预算……”

“钱总，”李威从文件袋抽出一页纸，“这是改用国产传感器和重新设计布线方案的对比，能省下37%的硬件开支。”

对方推着眼镜看了半晌，突然拍拍他肩膀：“明天我让财务小刘跟你下车间。”

这样的交锋在项目推进中不断重演。最初只是试探，当发现这个年轻人能准确说出每台设备的型号参数、能徒手画出自动化流水线的气路电路图时，质疑渐渐变成认真的讨论。

他在注塑车间跟着工人三班倒，记录模具冷却时间的毫秒差异；在包装线蹲了三天，找出机械手重复动作的冗余路径。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很快写满各种符号，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混合着公式与草图的特殊语言。

“李工，”两个月后，老师傅们己经改了口，“这套新算法真神了，预热时间少了整整一刻钟！”

他趴在控制箱上调整参数，工装沾着油污，袖口卷到手肘，小臂线条在发力时绷出流畅的弧度。闻言抬头笑了笑，露出被咖啡染黄的牙。

这天深夜，凌雪巡视到改造中的三号厂房。隔着玻璃窗，她看见李威站在脚手架上，正和工程师调试新型机械臂。安全帽压乱了他的头发，他随手抹了把汗，在额头留下道黑印。

“往左5毫米……好！锁定！”他洪亮的声音在空旷厂房回荡，带着工人特有的干脆利落。

某个瞬间，凌雪恍惚看见那个在铸造厂车间里维修机器的年轻工人。但当他从脚手架利落地翻身跃下，对着电脑屏幕快速输入指令时，笼罩在他周身的是另一种笃定的光芒。

他转身看见她，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来，下意识把脏手套塞进裤袋：“凌总？”

“顺路看看。”她示意他继续，自己找了张闲置的工作台坐下。

工人们好奇地偷瞄坐在角落的女总裁，却见她只是安静地看着李威在设备间穿梭。有时他大声下达指令，有时又耐心地手把手教老师傅使用新界面。某个时刻，他察觉到她的视线，回头对她眨了眨眼。

那一刻，凌雪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真金不怕火炼。而现在，她亲眼看见这块璞玉如何在烈焰中显露出剔透的质地。

三个月后的验收会上，李威站在同样的位置作结项汇报。当大屏幕显示出实际节省的成本、提升的效率、下降的次品率时，当初质疑最激烈的生产部长第一个鼓起掌来。

“后生可畏啊！”有元老笑着对凌雪感叹。

她注视着台上从容应答的青年，他微微欠身听取提问时，肩背挺首如松。某个恍惚的瞬间，她竟想不起他穿着不合身西装在电梯里躲闪目光的模样。

汇报结束，众人围着他讨论细节。凌雪悄然离开，在走廊尽头收到他的短信：「他们说要庆祝，我可能晚点回。」

她低头打字，发梢垂落遮住微扬的唇角：「少喝酒。」

窗外，一架飞机拖着白色的航迹云划过蓝天。凌雪想起今早替他整理衣领时，发现当初那个会为廉价衬衫局促的青年，如今连袖扣都能与她侃侃而谈蒂凡尼最新系列的工艺。

她终于确认——这场风暴没能摧毁他，反而把他淬炼成了更耀眼的存在。而他们之间，终于不再是庇护与被庇护的关系。

当夜她梦见很多年前养过的流浪狗，瘸着腿却固执地要把捡到的骨头托给她。醒来时月光满室，她侧身凝视枕边人熟睡的轮廓，轻轻将手指插进他汗湿的发间。

有些成长，注定要带着刮骨疗毒般的疼痛。但正因如此，新生的血肉才会更加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