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医
尸僵已然缓解,遗体变得柔软异常——郝凝嫣只一眼,便判断出,这位胡小姐,少说已然去世了十来个时辰!
“你家小姐,她分明——”
郝凝嫣蹙眉打量着那群人,从那些仆婢的神色中看,他们显然已然知道自家小姐身故之事,竟是故意抬着尸首,前来自己的医庐求医!
“郝医仙,我家小姐要怎生救治?请医仙尽快开个方子,我们也好照着抓药。”鸿福却是戴着一副面具般的客套微笑,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家小姐,分明已然去世十来个时辰,还要什么药方?”
“哎,那这便是了,”鸿福叹了口气,依旧一脸谦恭地道,“我们正是听闻郝医仙您医术通神,不仅能治活人,还能治死人的传闻,才带着小姐前来的。坊间传闻,都说您是鬼医,连死人也能治活,我们也是实在没有法子,死马当作活马医,才带小姐前来一试。”
知晓这群人的来意,郝凝嫣登时哭笑不得——对于自己乃是神医,能把死人治活的传闻,她近来不是没有耳闻。
据坊间传闻说,“郝医仙”最擅长的,不是给活人看病,而是给死人看病。就连“临风楼”里号称包打听的店小二,也有板有眼地声称,这乃是自己亲眼所见。
至于有人问他,人都死了,还看什么病,他便将眼一瞪:“反正传闻便是这么传的,还能有假?”
传闻这种东西往往最不可靠,一传十,十传百,越发夸大其词,也不知怎么,后来干脆由“能给死人看病”,传成了这位隐居荒郊的“郝医仙”医术通神,能把死人治得活转过来。
“既然你们都相信我会给死人看病,远道而来,还付了诊金,”郝凝嫣环顾了那群人一番,把清秀的眉毛一扬,“那我不如索性,便当真给你家小姐看上一看罢了,帮你们看看胡小姐究竟是因何身故。”
众人对望一眼,都是心中惊疑——传闻中,这个女子可以给死人看病,难道竟是真的?又是怎生一种治法?
郝凝嫣至内室,取了白布,剪刀,又摊开一只卷轴样的东西,里面琳琅满目,挂满了各式工具——刀锋薄薄的小刀,银针,锉刀,箍夹,油纸,还有种种不知名目的东西。
郝凝嫣俯下身子,用那白布蒙住了口鼻,又以布条缠绕了双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冰冷的面颊,又取出一把小刀来,轻轻在袖口擦拭了一番。“嗯,胡小姐的病,却该从哪里看起呢?”
一旁众仆婢在旁围观,脸色渐渐变得古怪起来——人人都只道那女子是个结庐看病的神医,却不成想,她竟也是个会剖尸验骨的仵作,所谓的“给死人看病”云云,竟是如此这般!
那胡府的家丁鸿福见情形有变,眉头一皱,拉过丫鬟漱红,低语了几句,又和众人交换了几个眼色。漱红登时会意,几步上前,用手戳着验看胡小姐尸身郝凝嫣道:“喂,我们把小姐送到你医庐中诊治,怎的……怎的小姐如今却一动不动了?若我家小姐在你这里有个三长两短——”
“这位姑娘,你在胡言乱语什么?”郝凝嫣扯下蒙口鼻的白布,站起身来,蹙眉道,“你们带了胡小姐前来时,她的尸身便早已凉透了。”
“你这庸医,才是信口胡说,我家小姐送来你这医庐之时,明明是能说能笑,好端端地。”众家丁彼此交换个眼色,立刻跟着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应和,“哎呦,小姐怎的没气息了?若是在你这里治死了,待我们回府复命,可饶不了你这庸医,到时一把火烧了你这医庐!”
“不错,大伙全都看见了,方才便是你给小姐治的病,不是你治死的,还会有谁?”
“当真荒谬!”郝凝嫣莫名其妙,待要争辩,低头一寻思,忽然明白过来——这群婢仆,估计是奉命带小姐外出寻医,小姐不知怎的因故死在半道。几人大约是怕担干系,无法回府复命,索性来自己处闹事,反咬一口,将罪责都推在自己身上。
几个家丁都是看家护院的大汉,随身还带了朴刀,匕首,见郝凝嫣一个娇怯怯的女子,竟孤身一人在郊野开医馆,还号称什么“医仙”,分明是只手就可拿捏,气焰愈发地嚣张起来,拿了朴刀在郝凝嫣面前比比划划:“我家小姐是你治死的,这里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今日你若签字画个押认了,再到我府上磕十八个响头,便饶你。否则,在你这俏丽的脸蛋上,划它十七八道口子!”
郝凝嫣被刀刃一晃,习惯性地闭了下眼,为保安全还是退了一步。然而令人奇怪的是,这个娇怯怯的女子脸上,却没什么惧怕的神色,只是颇为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定要如此么?只是我这医庐可烧不得,十几两银子盘下来的呢。”
见那群人步步紧逼,不肯罢休,郝凝嫣终究是朝东面的窗户外,随随便便地喊了一嗓子:“喂,那个谁,还是过来帮个忙呗,便算免你三个月的药钱,不用还了。”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破空响动,一只药罐子精准无误地飞来,砸中了在郝凝嫣面前比划的钢刀,那五大三粗的壮汉登时拿捏不住,钢刀旋了几旋,叮当坠地。
“什,什么人?”众家丁纷纷举起病人。
“大家别慌,别慌啊。”只见一道清瘦的人影,笑嘻嘻地从茅檐下走进来,浑身犹似没骨头般地把胸一抱,斜倚在门柱上,“在下姓赵名伫只是在郝医仙处养病的一个病秧子而已,真的是弱小可怜无助,手无缚鸡之力,郝医仙呢,平时给我治病,我便来帮个忙。哎,你们拿刀干什么?都放下,放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