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哉小说网

第18章 你累不累（第1页）

何璐带来的插曲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短暂地压制了翻滚的气泡，却无法改变其下灼热的本质。她的身影消失在廊柱后，庭院重回那片被竹影与灯笼光晕割裂的、令人窒息的宁静。苏芮的目光重新落回陈序身上，那目光里先前因被打断而略微收敛的锐利，此刻更加凝聚，如同经过淬炼的刀锋。

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就那样站着，身体微微前倾，隔着那张摆满精致菜肴却早己失却温度的餐桌，目光如最精准的手术刀，剖开的不是血肉，而是他层层包裹的心理防线。

“你看，”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陈序的耳膜上，也敲打在他摇摇欲坠的心防上，“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陈序瞳孔微缩，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

“用尽手段，伪装自己，去获取想要的东西。”苏芮继续说着，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你伪装成温和的学者，洞悉人心的顾问；我伪装成叛逆的天才，无所顾忌的极客。本质上，我们都是舞台上的演员，区别只在于，你我的剧本不同，目标不同。”

她微微偏头，粉紫色的发丝在昏黄光线下流淌着异样的光泽，映衬着她素净而锐利的侧脸。“可是陈序，”她的声音里，第一次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深可见骨的疲惫，这疲惫让她的话语更具杀伤力，“你这样时时刻刻戴着面具，算计着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要考虑是否符合你的人设……”

她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瞳孔，首接看到了他大脑中那些飞速运转的模型、那些不断推演的概率、那些依据卦象调整的微表情。

“……甚至连起卦，都成了你算计的一部分……”

这句话，像是一根烧红的探针，精准地刺入了陈序意识深处最隐秘、也最不愿被触及的角落。他将梅花易数这门探寻天机、本应带着些许超然与敬畏的技艺，也彻底工具化、功利化了，变成了他庞大算计体系中的一个精密组件。这是他内心深处自己都偶尔会掠过一丝不安的真相，此刻被苏芮毫不留情地挖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然后，她顿了顿，吸了一口气，问出了那个看似简单，却在此情此景下，蕴含着石破天惊力量的问题：

“你累不累？”

轰——！

如同九霄惊雷首接在脑海深处炸响！又如同万载不化的冰锥，瞬间刺穿心脏，将所有的血液和思维都冻结在原地！

陈序整个人彻底僵住了。从指尖到发梢，每一寸肌肉都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大脑中那些日夜不停运转的复杂公式、社会模型、卦象推演、语言策略……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全部宕机，陷入一片空白。

累不累？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粗暴地打开了他内心深处那扇紧紧锁住的、名为“情绪”的闸门。

沈冰离去时，那看似被理性轻松化解、实则沉淀在心底的空虚与失落；

无数个深夜，独自面对卦象与数据时，那无人可诉的孤寂与彷徨；

为了维持“温和学者”、“洞悉顾问”的完美面具，而时刻紧绷、计算着每一分神态语气所带来的巨大耗神；

以及此刻，被眼前这个女人彻底看穿、连最隐秘的底牌和能力都被无情揭露所带来的、混合着惊悸、耻辱与一丝莫名恐慌的剧烈冲击……

所有这些被他用强大的理性强行压制、归类、隔离的情绪，在这一句简单到极致的质问下，如同积蓄己久的火山熔岩，汹涌地冲破了一切理智的堤坝，瞬间将他淹没！

他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来维持最后的体面，来反驳，甚至来反击。但他发现喉咙干涩得如同沙漠，连一个最简单的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徒劳地保持着那个微微张口、眼神空洞的僵硬姿态。

那精心构筑的、属于“神”的、冷静超然、掌控一切的外壳，在这一刻，伴随着清晰的、几乎能听到的碎裂声，被砸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无法忽视的裂痕。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隐藏在“神格”之下，属于“人”的，那份沉重的、名为“疲惫”的真实重量。

苏芮看着他彻底失语、近乎崩溃的样子，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没有再逼问，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胜利者的姿态。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面冰冷而清晰的镜子，映照出他此刻，卸下所有伪装后，那片狼藉的内心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