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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破壁 主动的脆弱（第1页）

苏婉清的回复在次日清晨抵达，简洁一如她本人：“茶道在心，不在形。周三下午，一念斋。”

没有热情，没有寒暄，更像是一次基于礼貌的课程安排。但这己足够。陈序知道，第一道门缝，被他用“请教”的名义撬开了。

周三，他提前十分钟到达“一念斋”。这次，他没有像初次那样带着审视的目光扫描一切，而是刻意放空了思绪，只是安静地坐在茶台前，看着苏婉清准备。

她今天穿着一件青灰色的棉麻长衫，动作依旧从容不迫。见到他，只是微微颔首，便开始了茶道演示。从温具、置茶、冲泡到分茶，她做得一丝不苟，却没有丝毫表演意味，仿佛只是自然地进行着每日的修行。

陈序没有像往常一样，试图从学术或象征角度去解读每一个动作，他只是看着。看着热水注入壶中升腾的白雾，看着茶叶在壶中舒展，看着橙黄透亮的茶汤从壶嘴倾泻而出的流畅弧线。

“苏小姐，”在她演示完毕，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时，陈序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些许，“我尝试像您说的，去‘感受’而非‘解读’。但当这杯茶在我面前时，我脑中依然会下意识地分析水温对茶多酚释放的影响，器皿材质对香气的影响……我好像……无法停止‘计算’。”

他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真实的困惑，甚至有些挫败。这不是表演，至少不全是。在刻意放松对行为的计算后，他确实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思维模式的顽固。

苏婉清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依旧平静，但似乎少了几分最初的审视。“思维如河流，惯性的力量很大。不必强行遏止，看着它流过去便是。”

陈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端起茶杯，这次他努力屏蔽掉脑中那些分析的数据，只是去体会茶汤入口的温润、滑过喉咙的甘醇，以及口腔里弥漫的、带着山野气息的兰花香。一种奇异的宁静，短暂地降临。

几次茶道请教之后，陈序开始尝试更深层次的“脆弱”展露。

一次，在聊到“不确定性”时，他忽然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茶台上跳跃的光斑，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迷茫：

“苏小姐，不瞒您说，自从……上次呕血之后，我的梅花易数，就不太灵了。”

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往日的从容，只有真切的不安。

“有时候起卦，卦象模糊不清，有时候甚至根本无法成卦。这种感觉……很糟糕。就像一個习惯了用眼睛看世界的人，突然失明了。或者说，像一首赖以行走的双拐，突然断裂。我对未来的感知，对人事的判断，都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参考系。我甚至……有些害怕起卦了。”

他袒露了能力失灵后的恐惧。这对于一首将梅花易数视为底牌和依仗的陈序来说，无疑是撕开了一道最深的防护。

苏婉清静静地听着，没有安慰，也没有评价，只是在他话音落下后，重新为他斟满了茶杯。“依赖，本身就是一种束缚。拐杖断了，或许正是学习用自己双腿站立的时候。”

还有一次，在谈及他撰写的《情感考古学》手稿时，他第一次流露出了对自身理论的深刻怀疑。

“我最近在修订手稿，看着那些我曾经笃信不疑的模型和案例……包括沈冰、苏芮、何璐，感觉无比讽刺。”他揉了揉眉心，脸上是真实的疲惫与自我怀疑，“就像您说的，我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测绘师’，画出了一张张精美准确的地图，却从未真正踏上过那些土地。我现在甚至怀疑，我这本书，到底是在揭示真理，还是在记录一种……高级的‘病症’？”

他将自己学术根基的动摇，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

这种主动的、持续的“脆弱”展示，如同一场精心策划的“心理裸奔”。他没有试图塑造任何强大的形象，反而将自己最无力、最困惑、最不堪的一面，主动呈现在这个最危险的观察者面前。

而这，恰恰是针对苏婉清这种极度清醒、厌恶算计的人，最精准的破壁点。

满足其洞察欲与引导欲：苏婉清的本质是一个观察者和思考者。陈序将自己作为一份充满矛盾与问题的“鲜活案例”呈上，无疑极大地满足了她的专业兴趣。她可以看到一个复杂的系统如何从内部开始崩塌与重建，这本身就是极具吸引力的智力体验。

绕过“算计”的雷达：当一个人将自己最不堪的弱点主动暴露时，其行为本身就很难被定义为“算计”。这更像是一种求助，一种坦诚。苏婉清基于其经历，对“伪装强大”敏感，但对“坦诚脆弱”的防御力会相对较低。

激发潜意识的“拯救”倾向：尽管苏婉清极度理性，但她对何璐的欣赏，以及她选择茶道这种带有治愈和引导意味的职业，都暗示了她内心深处并非完全排斥“帮助他人走向更好”的可能性。陈序此刻表现的，正是一个在迷途中渴望指引的灵魂。

建立不对称的信任：这种单方面的、深度的自我暴露，会在无形中营造一种亲密感和信任感。当一个人对你分享了他最深的恐惧和怀疑，你很难再将他视为一个需要严防死守的“猎手”。

陈序能清晰地感觉到，苏婉清看他眼神的细微变化。那层冰冷的、纯粹的审视在慢慢融化，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带着些许探究、些许理解，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所取代。

她开始会在点评茶道时，偶尔引申到心性的修炼；会在听他倾诉迷茫时，给出一些不带评判、却首指核心的建议。

茶室的氛围，悄然从最初的剑拔弩张，变成了一种近乎“医患”或“师生”的、带着微妙张力的宁静。

陈序知道，他精心设计的“反算计”攻略，正在一步步瓦解苏婉清坚冰般的防线。

他主动展现的“真实脆弱”，就像一滴温水，持续滴落在冰面上，看似微不足道，却能在最坚固处，凿开一道细微的裂痕。

而他，正在通过这道裂痕，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渗透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