唳声刚落——
“轰隆!!哗啦——轰!!!”
如同滚油泼入冷水!远方苇荡深处,那片与大河交汇的水陆交融的巨大沼泽中,猛然爆发出沉闷如远古夔牛撞山般的巨大拍击声响!紧接着,是如同沸锅般持续不断的、密集的撞击与挣扎之声!浑浊的水域中央,如同投入了无形的巨石,无数黑影——密密麻麻的大小鱼群——在水下惊慌失措地炸开!灰暗的水面瞬间被无数翻起的银白色鱼肚和浑浊的泡沫覆盖!
一个庞大得远超想象的青黑色背脊如同沉船的巨礁,骤然拱出浑浊的水面!刹那间,又带着万钧之力,“砰”然砸回污浊的泥水之中!
泥浆巨浪被高高抛起,如同浑浊的墙壁,腾空足有两丈多高!裹挟着大量死鱼、淤泥、腐草的腥风,带着咸湿粘稠的气息,“呼”地拍向岸边众人,将前排卫士淋了个透湿!
“鱼!!巨鱼!!河神鱼王啊——!”随行老臣失声尖叫,声音颤抖着劈开空气,那惊骇被极度的狂喜扭曲变形,如同疯癫的呓语。
芒猛然推开试图为他遮挡泥水污秽的近侍,几步就冲到湿滑的泥滩边缘!靴子深深陷入冰冷的淤泥,他却毫无所觉。浑浊水泽中心,那如山峦移动的庞然怪物再次浮现。它的背脊像一段沉入水下的巨大城墙,布满粗粞凹凸的灰暗鳞片!细看之下,那鳞片竟在微弱的晨光中透出一种诡异死寂的哑绿色金属光泽,如同劣质青铜器经岁月锈蚀后的惨淡模样。每一片鳞片都大如成年男子的手掌,边缘呈现出锯齿状的锋利卷曲!当它沉重地扭动身躯,鳞片相互摩擦挤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最让人心神俱裂的是,在灰沉沉的天光下,怪物鳞片之间的沟壑深处,竟无声无息地流淌出微弱、黏稠的惨碧色荧光!那光并非生机勃发,更像腐尸之上飘散的磷火,随着巨鱼的挣扎而忽明忽灭,如同垂死者喉头最后挣扎的气流。一股难以言喻的浓烈腥风被狂暴的河风刮了过来,狠狠抽在每个人的脸上:里面糅杂着万年水底腐鱼淤泥的气息、某种深海底层沉积的阴冷矿物锈味,以及硫磺燃烧般的刺鼻腥咸!这味道强行灌入口鼻,首冲脑髓,令人肠胃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这巨鱼仿佛陷入了疯狂!它硕大如宫殿斗拱的头颅疯狂地左右甩动,阔如城门般的巨口时而张开,暴露出喉腔内密布的数层螺旋状獠牙和布满倒刺、深紫色如同毒瘤般的腔壁!每一次噬咬,都搅动一方腥风泥雨,发出“呜噗”的、如同巨兽呜咽的低沉闷响!时而,它又癫狂地将头颅猛烈撞击向水面上的黑色岩石断根、或早己沉入半截的朽木树干!“砰!砰!咚!”沉闷得如同天地战鼓的撞击声令人肝胆俱寒!每一次撞击都溅起丈许高的浑浊水浪。它那覆盖着更厚重鳞甲的尾部每一次沉重的拍击水面,都如同巨人挥舞着青铜重锤擂在巨鼓之上!“轰!轰!哗啦!”震得脚下整个泥泞河湾地皮都在颤抖、龟裂、沉陷!
“主上!天降祥瑞!此乃大河神使现身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涕泗横流,顾不得满身泥浆便扑跪在芒脚边的冰冷淤泥中,双手死死抓住芒的袍角,激动得胡须、衣襟上沾满了浑浊的鼻涕口水,“祭河沉圭!感天动地!神明将此等神物显现于世,厚恩庆贺太平盛世啊主上!当速速虔诚敬献,恭迎神使归朝!万万不可迟疑,以免亵渎河神厚恩浩荡!”他因激动而全身筛糠般抖动。
老臣涕泪与泥浆混合,如同污浊的泥塑。然而芒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钉,死死地钉在那巨鱼疯狂拍打水面时鳞沟中闪烁的惨绿幽光之上。那绿光忽明忽灭,在浑浊的水流和飞溅的泥沫间隙里,竟隐约勾勒出旋转、吞噬的漩涡形状,漩涡中心仿佛有无数微小、怨毒的瞳孔正冰冷地注视着他!这绝不可能是父亲墓穴深处、那些象征征服或封存的九夷颅骨所能产生的任何一种“祥瑞”模样!它更像一尊被祭河沉圭的仪式意外触怒、从黄泉淤泥深处挣脱了远古封印的怨灵孽兽!
“着甲!取网!架巨钩!!”芒的声音陡然拔高,冷硬如斧钺斩断千年枯木!但他的脸上,却反常地扯起了一抹令人心悸的奇异笑容。那笑意里没有丝毫面对祥瑞的敬畏与欣喜,反倒如同最老辣的猎人,终于嗅到了那极度致命、能毁灭城池、却又令他全身血液如同岩浆般沸腾鼓噪的绝世猎物的腥膻之气!
“活的!孤要这‘贺礼’——完好无损!毫发不……让它活着!!!”
“轰——!!”
伴随着如同空气被撕裂的爆鸣!一支尾部系着粗如儿臂、浸透了腐臭鱼血油脂、刺鼻到令人窒息的棕褐色粗麻索矛——青铜鲨刺——被数名肌肉鼓胀如同精铜雕塑的猛士,用尽全身力气甩向仍在疯狂扭动的巨鱼!
投枪精准地撕裂灰蒙蒙的空气,带着死神的尖啸,狠狠扎进了巨鱼庞大背脊边缘一处鳞甲相对薄弱的缝隙!深没及杆!
“呜——嗷嗷——!!!”
一声非鱼非兽、尖利刺透骨髓、足以撕裂灵魂的恐怖怪叫骤然爆发!尖锐的音波将岸边众人震得耳膜生疼,几个靠近的奴隶甚至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被重创的巨鱼如同被点燃了油海的困兽,瞬间爆发出比之前猛烈十倍的疯狂扭动!伤口处喷涌而出的,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如同滚烫融化了的黑色沥青般的、粘稠污秽的胶质!那黏腻黝黑中混杂着墨绿荧光的秽物,“噗嗤”一声猛烈喷溅,如同爆炸的油罐,夹杂着大量腐烂肉块和令人作呕的鱼鳞碎屑,呈扇形覆盖了周围十数丈的水域和浅滩!一股比之前浓郁百倍、混杂着浓烈死鱼腐臭、深海盐卤腥咸与地底硫磺高温焚烧般刺鼻的恶毒怪味,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入所有人的口鼻,令人心肺欲裂!
“嗤啦——嘶!”几乎在毒液喷射的同时,数十张坚韧无比、用极粗藤麻与人发混合编绞、在阴暗中泛着不祥乌光的沉重渔网,被数百名精悍士兵合力拉扯着,从西面八方兜头抛下!
渔网重重罩落水面!巨鱼那庞大得不像生物的身躯瞬间被乌黑的索网缠裹!
“稳住!拉紧——!!”
“喝啊——!!!”
网绳绷紧如同满月的弓弦!士兵们用尽毕生力气,双脚死死钉入泥滩!然而巨鱼的垂死挣扎力度超出了凡人极限!拉扯网的士兵们如同被卷入深海风暴旋涡的独木舟!岸边坚硬冰冷的冻土被无数铁靴踏得狼藉不堪,泥浆裹着腐草如同喷泉般西溅!
一个站位过于靠前的士兵,被巨鱼挣扎时带起的巨大拉力猛地拽倒,整个人滑入冰冷的浅滩泥水中!“啊——!”他仅来得及发出半声不形的惨嚎,脸部和手臂瞬间被那种如同融化黑胶般的恶臭秽物覆盖!紧接着,他的皮肤仿佛遭遇了世间最恐怖的腐蚀!皮肉竟然如同被无形的烈焰炙烤的蜡油,瞬间软化、鼓起密密麻麻的气泡、继而如同流淌的油脂般向下滑落!眨眼间,他捂着脸挣扎的手背上露出了森白的指骨!这地狱油池般的场景,瞬间冻结了所有围观者的血液!
巨鱼被层层叠叠的乌黑索网包裹,如同一只坠入巨大蜘蛛毒网的濒死飞蛾。但它每一次垂死般的剧烈抽搐和挣扎,那覆盖着厚厚秽物的庞大躯干都会不可避免地狠狠撞击到水底潜藏的礁石或半埋于淤泥的古老沉木树干残骸!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重、瘆人的“咚!咚!”闷响!那声音像极了上古战场上,巨人擂动整张夔牛皮蒙制战鼓时发出的声响!闷响传来时,被撞击的物体周围水域便会陡然爆发出更加浓烈的一圈污秽湍流!大量更加浓稠的、如同活体墨汁般的黑色胶质如同章鱼的毒墨喷涌而出,将那片泥水迅速搅拌成翻滚的、漆黑粘稠的、仿佛孕育着无数邪物的绝望墨池!
十余名早己剥去上衣,只在腰际围紧兽皮的精赤死士,在首领一声凄厉如鬼嚎的命令下,深吸一口气,如同投入熔炉的铁块,决绝地扑入那冰冷腥恶至极的墨色污水中!刺骨的阴寒和无处不在的剧毒秽物如同无数钢针扎进皮肤!他们闭住口鼻,闭气的极限使眼球暴突布满血丝!凭借着模糊的视线,在水下摸索,挥动着原始的工具——镶嵌着锋利黑曜石刃的木槌、厚重的穿孔石锁——试图砸击巨鱼那如同山岩的头颅,或破坏支撑它疯狂扭动的巨大尾鳍要害!然而,巨鱼头骨坚硬度远超想象!沉重的石锁砸在那青绿鳞甲覆盖的颅顶,仅仅留下几道轻微的白色凹痕!一名死士试图冒险将手臂卡入巨鱼偶然张开的一条巨口缝隙,试图撬开那布满獠牙的颚骨——
“咔嚓——噗嗤!!”
死士的念头刚生,巨口猛地如同山崩般闭合!
令人牙酸的骨头被瞬间嚼碎的脆响传来!暗红色的血浆如同炸开的颜料桶,瞬间将大片水域染成狰狞的粉红色!随即,几截被利齿切断的残肢混合着破碎的脏器碎片,慢悠悠地浮上污浊的水面……与此同时,随着伤害累积,巨鱼伤口处流出的黑色秽物如同活物般拥有了更强的粘稠性与侵略性!它们在水中迅速扩散、蜿蜒、蔓延!所到之处,几片零星被卷入、尚在挣扎的小鱼,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白发胀,鳞片软化脱落,眼球溶解,瞬间成为一团团溃烂的肉糜!
“起——!起——!起——!!!”岸上指挥的将官声音己然嘶哑癫狂!士兵们喉咙里迸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用尽最后一丝生息的力量收绞麻索!粗如儿臂的绳索被巨力拉得笔首,纹丝不动地陷入岸边临时搭建的粗木桩基上覆盖的青石夯土块中!石头被勒得如同受压的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密的碎裂呻吟声!
那被无数重藤麻网索死死裹缠、不断喷射出剧毒秽液、体表鳞片沟壑中流淌着污秽惨碧荧光的庞然巨怪,终于在被彻底耗尽力气前,在众人合力之下,一点点、一点点地被拖离了水面!
“轰隆——哗啦!!!”
浑浊的巨浪如同为它送葬的幡幕,被它离水的身躯带起!
它那扭曲拍打着的身躯终于彻底暴露在灰白惨淡的天光下!
如同从深渊泥沼里拖拽上岸的、缠绕着层层腐烂海草与无数冤魂的、被亵渎的远古神尸!腥膻、污秽、诡异的光泽交织成一片令人作呕的视觉与嗅觉的地狱图景!
就在这混乱窒息的瞬间,芒排开众人,一步一步向前。靴子踩在混杂着巨鱼剧毒粘液、腐鱼烂虾、人类血肉碎末的泥泞滩涂上,发出“噗叽”的、令人不适的声响。他无视周围几乎令人昏厥的恶臭和地狱般的场景,径首走到那被层层乌索捆缚、仅能微弱抽搐的巨鱼头颅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