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半扶半拽着云翳,撞开一扇虚掩的后窗,将撷春院内的哀嚎哭叫、杯盘狼藉全抛于身后。云翳伤口渗出的血将玄色衣袍染得更深一分,如此时了无星子的夜色。
那支淬毒的乌黑小箭,如同毒蛇的獠牙,死死咬进骨缝,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钻心的刺骨与灼烧交织的麻痹,“撑住!”青年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如一注寒泉砸在云翳混沌的意识上,他额角渗出的冷汗被夜风吹得更凉。让他清醒了不少。
后有数道迅疾的破风声入耳,摄政王李迨豢养的暗卫仍是穷追不舍。
“走!”云翳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仅存的清醒化作一股狠劲。他右臂奋力一挣,竟反客为主扣住青年扶着自己的手腕,发力拉着他,跌跌撞撞地扎进更深的巷弄阴影之中。
“这边!”青年猛地将云翳推向一条更为狭窄、几乎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夹道。云翳的后背重重撞上粗糙的墙面,未及痛呼,青年已紧贴着他挤入这方绝地。两人胸膛被迫相抵,滚烫与冰凉的身体在黑暗中严丝合缝地嵌合。
他左肩的伤处又崩开一条血痕,闷哼声尚未溢出齿关,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迅疾捂上他的唇——掌心带着薄茧,冰凉的指节紧贴在他的皮肤上。
烫。
“别动。”耳畔落下心猿意马的轻羽,悠悠钻进云翳耳廓,周身激起一阵战栗。他能感觉到那人胸腔的震动,心跳声在阒静中被无限放大,不知是自己的,还是紧贴着他的那具身体里传来的擂鼓,重重叠叠,震得脊骨酸麻。
道外追兵近在咫尺。青年被迫仰了仰头,撞上了黑暗中愈发幽邃的双瞳。他忽然侧头,碎发扫过云翳颈间敏感的皮肤。对面人猛地一颤,喉间溢出压抑的喘息,受伤的左臂无意识蜷缩,手指却攥住了青年腰后的衣料,将潮湿灼热的褶皱揉进掌心。
于浓重的血锈味中,云翳嗅到了那人身上的冷冽香气。
一滴温热的血从云翳肩胛滑落,“滴答”地砸在青年另一只紧抵在云翳腰侧的手背上,不知是谁慌乱地敛了眼睫。
夹道外声响渐止,他们继而穿过几条狭窄湿滑的陋巷,街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和兵甲摩擦的声响,巡城卫被惊动了!
“这边!”云翳攥了青年手腕奔向一片深林,两人如同投入墨池的两粒石子,瞬间被莽莽苍苍的黑暗密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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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关侯府是明晃晃的靶子,李迨的势力必然已封锁所有通道,折返无异于做他人刀下鱼肉。三钱楼也决计去不了,云翳初回冕都,混沌中敌友难分,此番恐是三钱楼的局中局,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将命押在这猜不透的卦师手上。
甫一入林,刺骨的阴寒便如潮水般涌来。参天古木遮天蔽月,仅有极微弱的光线从枝叶缝隙艰难漏下,投出斑驳陆离的光影。脚下是一层又一层不知积了多少年的腐叶,踩上去窸窸窣窣,湿滑黏腻。四周静得骇人,只有风穿过枯枝的抽噎,间或夹杂着几声不知名夜鸟的低鸣。
前方轮廓在黯淡的月色下若隐若现。林中隐着一处破道观,观墙已倾颓大半。布满虫蛀痕迹的木门被云翳一脚踹开,门内扑来呛鼻的腐朽气味。
“快!”
两人闪身而入。
云翳立刻用身体死死顶住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板,飞快地摸索着门后。只听“咔嚓”一声响,一截断裂的石门闩被他费力地插进了凹槽,暂时封住了入口。
云翳随意找了一处墙角半靠着,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道观中异常清晰,此时他才惊觉自己半条手臂都已麻痹,半边身子都好似浸在冰窟里,偏偏额头却滚烫得吓人。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三钱楼主冷声发问。
“我天赋异禀呗!”云翳龇牙咧嘴攒出个笑。
刚刚在撷春院滞的酒意也开始从深处烧起来,与刺骨的寒意对抗着,烧得他口干舌燥,眼前之物都开始模糊晃动。
三钱楼主懒得与他耍嘴皮,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素色瓷瓶。瓶塞被拔开,辛辣中混杂着苦腥的浓烈味道霎时弥散开来,却已不能让云翳昏沉的意识清醒半分。
冰凉的指尖猛地撕开了云翳左肩伤口的衣料!玄色的锦帛应声裂开,露出里面深可见骨的创口。那支乌黑短箭依旧牢牢钉在骨缝之中,发黑的毒血不住地往外冒。
“忍着。”三钱楼主仔细擦净了一枚边缘磨得异常锋利的铜钱,精准迅速地切入箭杆与皮肉之间处!铜钱薄刃在其间细微地一旋一挑,那枚染着黑血的毒箭被硬生生挑了出来,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