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哉小说网

第12章 被审视（第1页）

结案后的几天，队里给陆长年放了个短假。名义上是让他休整，但他知道，这也是某种观察期——一个新人如此迅速地侦破悬案，总会引来一些审视的目光。他乐得清静，正好需要时间将案件中汲取的“养分”与“毒素”慢慢消化。

他没有待在家里。家，那个过于“正常”的环境，有时会让他体内的“噪音”显得更加突兀。他更喜欢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行走。

没有目的地，只是走着。

他沿着河岸，看浑浊的河水裹挟着落叶缓慢东流。司汤达综合征让他能欣赏水波粼粼的破碎光斑，以及远处桥梁钢铁骨架那冷硬的几何美感。科塔尔在一旁低语，说这河水与时间一样，都在冲刷着所有存在的意义，包括他这具“行尸走肉”。他没有反驳，只是感受着河风拂过脸颊的凉意，真实而具体。

他钻进老城区的巷弄，在烟火气十足的菜市场边驻足。弗雷格利综合征在这里变得异常忙碌，无数张为生活奔波的面孔在他眼前晃动、偶尔重叠。他看到一个菜贩脸上闪过与赵哲相似的偏执（或许只是为了一毛钱的争执），又看到一个老人眼中流露出与林晚画作相似的孤独。他学会了更快速地区分这些重叠是源于疾病的误判，还是对他人情绪本质的瞬间捕捉。这像是一种精神上的肌肉训练，疲惫，却必要。

他的左手，异己手，在拥挤的人潮中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微微抬起，似乎想要触碰某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或者格挡开并不存在的碰撞。他不再为此感到惊慌或羞耻，只是平静地、不着痕迹地将其收回，仿佛那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习惯。他开始记录这只手在不同环境下的反应，试图寻找规律，理解它的“语言”。

偶尔，他会路过一家琴行。透过玻璃窗，能看到里面擦拭乐器的店员。有时，店员会恰好抬起头，与他目光相遇。那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眼神干净，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清澈。她会对他露出一个礼貌而略带询问的微笑。

陆长年会微微颔首回应，然后移开目光。

那双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他觉得有些刺眼。与他日常打交道的罪恶、疯狂、扭曲相比，那种正常的美好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与他格格不入。弗雷格利没有在那张脸上看到任何重叠，这反而让他感到一丝不自在。过于纯粹的东西，有时会让他体内的“混乱”产生微妙的排斥反应。

假期结束，回到警局。同事们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真正的认可，少了一些对新人的打量。队长将一些新的、相对简单的案子交给他独立负责——盗窃、小额诈骗、邻里纠纷。这些案件琐碎，却构成了城市治安最基础的脉络。

处理这些案件时，陆长年有意收敛了自己那些非常规的“工具”。他更多地依靠常规的排查、取证和逻辑推理。他发现，即使不使用那些能力，他经过“训练”的观察力和冷静思维，也足以让他高效地完成工作。

但这并不意味着那些疾病消失了。它们只是潜伏着，如同水下的暗流。

在一起调解邻里噪音纠纷时，那个情绪激动、反复强调自己“心脏不好”的老太太，在陆长年眼中，她的面孔偶尔会与科塔尔综合征描绘出的“濒死感”重叠，让他能以一种超越常人的耐心（或者说，是一种对“必然结局”的淡漠）倾听她的抱怨。

在一起调查便利店盗窃案时，他看着监控录像里那个手法笨拙的年轻小偷，司汤达综合征让他注意到小偷逃跑时那慌不择路的、充满狼狈戏剧性的姿态，竟带着一种荒诞的“美感”。这种抽离的视角，让他能更冷静地分析对方的行动路线和心理状态。

他像是一个掌握了多种乐器的乐手，即使只使用最普通的那一件，指尖也依然残留着其他乐器的触感和韵律。

日子仿佛平静地流淌着。他按时上下班，参与体能训练，撰写报告，偶尔和同事进行几句必要的、谈不上深入的交流。他给人一种沉稳、可靠、但似乎总隔着一层的印象。没有人觉得他怪异，只觉得他可能性格内向，或者过于专注工作。

首到这天下午，他路过物证科，偶然听到里面两个同事的闲聊。

“……就城东那个‘蓝鸟’酒吧，又出事了。有个常客，叫老猫的，前几天还好好的，昨晚被人发现死在后面巷子了。初步看是吸多了，自己嗨过头了。但有点邪门，他死的时候，脸上画满了那种……怎么说呢，挺诡异的图案，颜料一时半会儿还验不出成分。”

“又是嗑药嗑死的？那边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脸上画图？搞什么行为艺术吧……”

对话声渐渐远去。

陆长年却停下了脚步。

“蓝鸟”酒吧。老猫。诡异的图案。未知成分的颜料。

几个简单的词汇，像几颗投入他脑海深潭的石子，瞬间激活了那些沉寂的“工具”。

弗雷格利综合征让他对“诡异图案”这个词产生了本能的警觉，仿佛能看到那图案背后可能隐藏的、与赵哲案相似的扭曲意念。

司汤达综合征则对“未知成分的颜料”产生了反应，色彩本身蕴含的无限可能性和潜在的危险性，撩拨着他的感知。

科塔尔低语着“又一个迷失的灵魂归于沉寂”，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

而他的左手，异己手，指尖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电流穿过般的麻刺感。

这不是明确的信号，更像是一种……共鸣。对潜在“混乱”的共鸣。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然后，他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继续向前走去。

但回到自己办公桌后，他打开了内部系统，输入了“蓝鸟酒吧”、“老猫”、“非正常死亡”等关键词。权限之内能看到的资料很少，只有最基本的接警记录和现场初步描述，与听到的差不多。案件因为初步判断为吸毒过量致死，并未引起刑警队的太多关注，由辖区派出所和禁毒部门主要负责。

他关掉了页面。

看起来，这确实只是一起在混乱地带发生的、并不罕见的悲剧。

然而，那种微妙的“共鸣”感，却在他心底挥之不去。那诡异的图案，那未知的颜料……像是一个未完成的乐句，悬停在空气里。

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他知道，在没有更多证据和合理由头的情况下，仅凭一丝源于自身疾病的“感觉”就去介入其他部门的案子，是极不专业，也极易暴露自己的行为。

他将其默默记下，如同一个猎人，在广袤的森林里，无意中嗅到了一丝与往常不同的、极其淡薄的血腥气。他无法确定这气息来自何方，意味着什么，但他体内的狩猎本能，己经悄然苏醒。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普通盗窃案报告，开始专注地阅读和撰写。

外表平静如水。

内心暗流己生。

它们不仅是破案的利器，也是感知危险的雷达。现在，雷达接收到了一丝微弱的、异常的波动。

他需要做的，只是等待，并且保持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