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两旁是荒芜的田地和废弃的厂房,空气中弥漫着工业尘埃和河流淡淡的腥味。他体内的“工具”们保持着低功耗的运行状态。科塔尔冷静地记录着沿途的地形和可能的撤离点;司汤达的视角捕捉着路边graffiti的扭曲图案和废弃机械的锈蚀质感,这些混乱的、衰败的景象,反而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亲切”;异己手则微微绷紧,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走了约莫一个小时,一片突兀的、如同水泥骨架般矗立的烂尾楼群出现在视野左侧。而在烂尾楼的阴影之下,紧邻着浑浊的河道,是一片密密麻麻、杂乱无章的低矮砖瓦和平房——这就是“下洼子”了。
污水横流的狭窄巷道,晾晒着破旧衣物的铁丝,空气中混合着饭菜、煤烟和厕所的复杂气味。孩子们在巷子里追逐打闹,几个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眼神麻木。这里的时间仿佛停滞了,被飞速发展的城市遗忘在角落。
陆长年拉低了帽檐,走进这片棚户区。他需要找到老赵的修车铺。他没有盲目打听,而是沿着主巷慢慢行走,目光扫过两旁每一个挂着歪斜招牌的店铺:杂货店、小吃摊、理发馆……以及一些没有招牌、门口堆着废旧零件的小作坊。
他的运气不错。在一条稍微宽敞些的巷子尽头,他看到了一个用红漆在木板上歪歪扭扭写着“赵氏修理”的铺子。铺子门口停着几辆待修的破旧摩托车和自行车,里面传来金属敲击的声响。
陆长年在巷口阴影处停下,仔细观察。铺子里光线昏暗,一个穿着沾满油污蓝色工装、头发花白、身形干瘦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弯腰摆弄着一台摩托车的发动机。老者的背影带着一种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特有的硬朗,以及一丝……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静。
是老人描述中的“老搭档”吗?陆长年不敢确定。他需要确认。
他没有贸然进去,而是选择在对面一个卖廉价塑料制品的小摊前蹲下,假装挑选商品,余光却牢牢锁定着修理铺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修理铺里只有单调的金属敲击声。老者始终没有回头。
首到中午时分,一个穿着不合身校服、脸色苍白的少年提着饭盒走进了修理铺。
“爷爷,吃饭了。”少年声音怯生生的。
老者终于停下手里的活,转过身,接过饭盒。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陆长年看清了他的脸——黝黑,布满深刻的皱纹,如同风干的核桃。但那双眼睛,却不像寻常老人那般浑浊,而是锐利、沉静,带着一种经历过风霜雨雪后的通透感。最让陆长年心头一震的是,老者的左边眉骨上,有一道清晰的、早己愈合多年的陈旧疤痕,如同蜈蚣般蜿蜒——这与老人(守林人)某次醉酒后含糊提起的、他老搭档年轻时被野猪獠牙挑伤的旧事,完全吻合!
就是他!赵姓老猎户!
陆长年心中一定。但他没有立刻上前。科塔尔的冷静提醒他,需要观察,需要确认安全。他注意到老者接过饭盒时,眼神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巷口,在他这个“挑选商品”的陌生人身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那眼神……不像是普通老人的随意一瞥,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带着审视的警惕。
这位老赵,恐怕也并非普通的修车铺老板。
陆长年耐心地等到少年离开,等到老者慢条斯理地吃完午饭,重新拿起工具,首到下午铺子里暂时没有其他顾客。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领(尽管无济于事),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赵氏修理”铺。
铺子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和金属味。老者正用一把扳手拧着螺丝,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问:“修车?”
陆长年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他面前,隔着那台拆开的发动机,看着老者那双沾满油污、却异常稳定的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清晰地说:
“黑水岭的守林人,让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