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除外,那叫狗。
他声音不高,却恰好让隔座几个摇扇的公子听见。
其中一人眼中精光一闪,连忙朝着驰杯无问道:“这位兄台,你也好逗鸟?”
驰杯无道:“逗鸟啊,一般。”
那人眼中精光顿时黯淡,遗憾道:“还以为酒逢知己千杯少,可惜了,可惜了。”
驰杯无又道:“我对逗鸟确实不感兴趣,不过,训狗倒是颇有心得。”
鹰尔行眉眼一横。
那人顿时又兴奋起来,跟变脸似的,“巧了不是!”
“哦?”驰杯无道:“兄台也感兴趣?”
“不是我,”那人摆了摆手,又指向内圈,“这帮人今日也谈狗。”
驰杯无问道:“什么狗?”
那人低声道:“阉狗。”
驰杯无指尖一停,却不急不恼,反而意趣更甚,“哪条阉狗?”
“大靖第一奸佞阉狗,驰杯无。”
“驰杯无”三字一出,像一粒火星落入干草,周围几双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驰杯无低笑一声,指尖仍慢悠悠地敲着斗笠边缘,“原来如此。”
那人凑近三分,“这位兄台,既然精通训狗,不妨点评点评,今日内圈所议之‘阉狗’,可还值得训?”
鹰尔行蹙眉,这人说话就说话,又不是听不见,贴那么近做什么?
“看情况,若这阉狗只会狂吠乱咬,训了也白训。”驰杯无侧头,纱帘拂动,露出一点含笑的唇角,“倒还不若,宰了他。”
驰杯无语气温柔得像在谈论今夜月色,左右几人同时倒吸凉气,那人更是脸色发白,再不敢接茬。
这群清贵子弟,平日里眼高手低的,也就偶尔跟着骂骂驰杯无,可这骂也是门艺术,得有分寸。
轻了显得不真诚,重了也怕被人听去嚼舌根子,这舌根子要是传到驰杯无耳里,那就是另一件事了。
如今驰杯无将话说到这个地步,这些人便收回耳朵,一个个低头抿茶。
鹰尔行在旁冷眼看着,面具下的唇角微不可查地一勾。
他俯下身凑到驰杯无斗笠旁,隔着面纱压低声音,“辅爷倒会吓人。”
话音刚落,程迁孜指尖按在七弦上,抬眼,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满场窃语,“静。”
程迁孜在内圈中央抚琴,琴弦铮然一声,他抬眼,声音清冷:“今日三问,一问庙堂之高,可遮得天下苦?二问江湖之远,可逃得世间罪?三问在座诸君,可敢以肝胆照我大靖?”
话音落地,屏风后三十余名青衫士子齐声应和:“敢!”
驰杯无以手支颐,懒懒道:“年纪轻轻就敢拿肝胆说事,血淋淋的,也不怕吓着姑娘。”
鹰尔行侧头看他,心中忍不住暗唾道:这阉狗在程迁孜这年纪,别提什么肝不肝胆的,怕是已经满手恶业了。
琴声骤停,程迁孜抬手,指间抚摸琴弦,“昨夜之事,想必诸位已有所耳闻,阉宦当道,国将不国!”
一名士子起身,朗声道:“阉宦擅权,学生昨夜做檄文一篇,敢请诸位同观!”
他从袖中抽出卷轴,哗地抖开,墨迹淋漓,第一句便是“祸国当诛”。
“呸!”
外圈最末,一道身影拂袖而起。
少年金冠束发,腰间玉佩叮当作响,他神色嫌恶,“内阁首辅岂是你们能随意置喙的?”
内圈那名士子攥着檄文,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顾公子,”他咬紧牙关,“阉宦误国,天下共愤!我辈读圣贤书,难道连一句真话都说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