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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镜子的折射（第1页）

陈序精心构筑的“繁华世界”，如同一座用水晶和灯光搭建的迷宫，璀璨夺目，路径分明。他作为设计者，清楚每一处转折的机巧，每一盏灯光的用意。他引领着林小溪在其中穿行，期待着她或许会在某个角落产生一丝疑惑，触碰到那冰冷的人工墙壁，从而让他从这场自我折磨的实验中，找到一丝解脱的裂痕。

然而，林小溪的反应，却像一面绝对纯净、毫无瑕疵的光学镜片。她不仅没有触碰到墙壁，反而将这人工迷宫折射成了通往天堂的彩虹桥。

她的反馈，始终纯粹得令人心惊。

从音乐厅出来，晚风微凉，她抱着陈序给她的节目单，上面密密麻麻是她自己补充的笔记，兴奋地仰着脸：“陈师兄，原来交响乐不是那么高不可攀的！你讲的比我们音乐选修课老师还好！那个‘命运的洪流’，我好像真的感觉到了！”她的眼睛里映着街灯，亮得像碎钻，里面只有纯粹的、对音乐之美被点亮的惊叹，和对点亮者的无限感激。没有丝毫怀疑他为何能如此精准地切入她的理解盲区。

在私人画廊，面对那件由废弃齿轮和荧光管线组成的、寓意着“工业时代焦虑”的装置作品，她皱着眉苦思半晌，终于在陈序几句点拨后“啊”了一声，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些冰冷的齿轮就像我们每天被迫运转的生活节奏，而那些幽蓝的光……是不是代表内心的孤独和压力？”得到陈序一个默认的眼神后，她立刻转向他，语气充满了崇拜：“陈师兄，你太厉害了！你怎么总能一眼就看到这些东西的本质？我感觉跟你出来一趟，看世界的眼光都不一样了！”她的世界里，没有“信息差”和“提前备课”的概念，只有“陈师兄懂的真多”这个简单而牢固的结论。

至于那场顶楼餐厅的“偶遇”，更是将这种纯粹的折射效应推向了顶峰。事后好几天，林小溪都沉浸在那种不真实的幸福感中。她反复回味着与那位知名教授对话的每一个细节，并将这一切的荣耀，毫不吝啬地全部归功于陈序。

“陈师兄，要不是你，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和XXX教授说上话！”

“你居然还记得我提到过对他的研究感兴趣……”

“你当时介绍我的时候，语气那么自然，好像我们本来就该在那里一样！”

她甚至小心翼翼地将那天教授签名的一张便签纸塑封起来，珍重地夹在笔记本里。在她看来，这完全是陈师兄运用其“神通广大”的人脉和体贴入微的观察，为她创造的一次“神迹”。她感激他的“安排”，却完全无法理解这“安排”背后所需要的算计、人情的动用以及对时机精准到秒的把握。她的认知滤镜，自动将所有这些复杂的、甚至带有几分阴暗的运作，统统净化、提纯，变成了单一的、温暖的信号：“陈师兄对我真好。”

这种全然的、不掺任何杂质的信任，像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扭曲陈序内心的实验场。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忍受她那清澈见底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丝毫的审视、猜度或权衡，只有纯粹的依赖和欢喜。当他向她解释一个艺术流派时，她不是在评估他知识的准确性，而是在贪婪地吸收他给予的“养分”；当他为她引荐某个人物时，她不是在衡量他背后的动机，而是在感动于他为她“铺路”的“苦心”。

她的世界简单到了一种境界——一种无法理解“算计”为何物的境界。在她非黑即白的价值体系里，对她好就是好，带她增长见识就是善意，帮助她就是关怀。陈序所有精密的“设计”，落入这面纯净的镜子，都被折射成了最首接、最温暖的阳光。

这面“镜子”开始让陈序感到无所适从，甚至……毛骨悚然。

他试图在她面前维持那种智者的从容与疏离，却常常在她毫无心机的、充满崇拜的凝视下，感到一阵心虚，不得不移开视线。他精心准备的“知识展示”，在她那里收获的永远是发自内心的赞叹，这赞叹本该是对他能力的肯定，此刻却像是对他卑劣内心的无声鞭挞。他享受着她因他而开阔眼界的快乐，但这快乐建立在谎言之上，让他品尝到的只有苦涩。

有一次，他带她去一家需要提前三个月预订的分子料理餐厅。每一道菜都像一件艺术品，伴随着侍应生对食材、烹饪理念的诗意讲解。林小溪像个进入童话世界的孩子，对每一道菜都发出惊叹，认真听讲，然后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陈序，小声说：“陈师兄，跟着你，我才知道世界原来这么精彩。”

那一刻，陈序看着桌上那盘用液氮处理过、冒着袅袅白烟、宛如雪山凝脂的甜品，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这极致的人造繁华，这被他精确控制的体验，与她那张纯粹得不染尘埃的笑脸，形成了无比尖锐的讽刺。

他意识到，他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女孩，更是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玷污的纯粹能量。他的算计在这面镜子面前，显得如此丑陋、多余且可笑。他就像一个小丑，在真正的天使面前卖力表演着自以为高深的戏法，而天使却只是为他“愿意表演”本身而真心鼓掌。

这面“镜子”没有指责他，没有质疑他，只是如实地、纯粹地折射着他的一切行为，并将它们统统解读为“善”。而这种解读，对于深知自身“恶”的陈序来说，成了一种最残酷的刑罚。

他开始害怕与林小溪对视。害怕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到自己那个被折射得道貌岸然、实则阴暗不堪的倒影。实验还在继续，但他这个实验者，己经先一步被自己投放的“镜子”，照得无所遁形，心慌意乱。他精心设计的“繁华”，正在被这面纯粹的“镜子”，折射成一座囚禁他灵魂的、光怪陆离的牢笼。